骑行泉州|走进古老鲤城的人间烟火气

秋天的古城，散发着厚重而清爽的迷人气息。投宿泉州市鲤城区的泉州酒店，第二天一早，我按捺不住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好奇，便在大街上走走看看。

不愧是以一座城市命名的酒店，坐拥核心，周边数百米有多个著名人文景点。从庄府巷出来，到了中山中路。一旁有著名的泉州府文庙，这片东南地区最大的文庙建筑群，规模宏大，是千年历史文化名城泉州的文脉所在。要走读府文庙的沧桑历史，需要大块时间。此刻，我更乐于漫步中山路上的市井街巷，去感受泉州的日常烟火。

置身南北贯通、长达2.5公里的中山路，有种被新与旧、动与静牵拉、裹挟的感觉。始建于千年前盛唐时期的泉州古老街区，和建于百年前的中山路新旧交错；国内保存最完整、最长的廊柱式连排骑楼古旧建筑群，与“洗脸嵌牙式”整修后呈现的崭新面貌互为融合。红砖白石与出砖入石建筑风格构成的暖红静态街面，与泉州人骑着电单车飞驰而过的动感状态相映照，具有热烈而豪放的温情美感。

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泉山书社隽永的店招仍在，只是当年弘一法师在此印刷佛经的身影已随风而去，文房四宝的热销早已被不少新式文具店取代。四楼顶上硕大的“新华书店”四个字，至今仍可以勾起充满墨香的回忆。百年老店罗克照相馆与开在花巷的第三代罗新照相馆，留下无数美好的瞬间和对流金岁月的无限缅怀。南少林的武功史深藏在医武兼修、手法精湛的正骨医院，大上海理发厅手拉风扇退出了舞台而“顶头功夫”仍在施展。由陈盛明在祖屋建起的私立海疆学术资料馆，连同在陈光纯故居打造的泉州侨批馆，两者由私而公的奉献彰显了泉州侨乡人的公益情怀。

不知不觉走到了西街。小店铺琳琅满目地摆卖着饼、蒜蓉枝、寸枣、嫩饼、元宝酥、麻粩、花包、上元丸、糕点等各色古早味的传统食品，无需讨价还价，有的人连头盔都不取下，拎上选好的早点便骑车绝尘而去。西街自1300年前的唐朝便已“列屋成街”，几乎每个朝代都留下历史名人故居遗址。小西埕、裴巷、象峰巷、会通巷……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古街巷，连接着店铺、茶馆、古井、戏台、书院、宗祠，贯穿着历史积淀和继往开来的当下日常。

泉州西街

目光越过开元寺南门前方紫云屏照墙，祥和的蓝天白云一览无余。进入寺内，别有一番静穆。宏大庄严的大雄宝殿门侧石柱上，悬挂着的木制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是南宋大理学家朱熹所撰，近代高僧弘一法师所写。1400多年前的唐垂拱二年，泉州巨富黄守恭舍桑园建寺的千年传奇，在寺内留下檀樾祠等永久文物。寺东西两侧的双塔，与大雄宝殿成“品”字布局。东塔为镇国塔，西塔为仁寿塔，均为八角五层仿木楼阁式石塔，其结构稳固、浮雕精美，是国内现存最高的宋代石塔，堪称石塔之王。

闻着桂花草木馨香，穿过仁寿塔旁小径，我从开元寺西大门出到新华北路。因上午还有任务，我急着赶回酒店，见门侧路边停着几辆三轮车，便上前询问，一位姓张的师傅答应送我过去。这是一辆单车左侧挂着两个座位拖斗的三轮车。坐在旁边座位上，张师傅轻扭手把下方电源钥匙，车便开动了。

三轮车匀速前行，电机轻微鸣响，耳伴街风猎猎，从西街拐入旧驿馆古街巷，左转到了古榕巷，又经井亭巷、花街抵达泉州酒店旁的壕沟墘。巷道宽窄不一，但行人与电单车行让有序，通行顺畅。巷道旁小店铺大小水盆里摆卖着各色鲜鱼和活鱼，卖鱼的妇女花白的头发盘到脑后绾成一个圆髻，一个带绿叶的大红粉红塑料花束由一根白色筷子状的插条簪在发髻上。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我好奇地问张师傅这是什么装束。他用不急不慢的口吻告诉我，她们是常年在内海捕捉、养殖鱼虾，再到市场摆卖海鲜的蟳埔女。现在的妇女越来越时髦，但她们还是穿着“大裾衫、宽筒裤”，保留古代“骨针安发”的“簪花围”习俗。

言谈间，我发现张师傅对这个地方特别了解，可以作为骑行鲤城的导游，便留了他的电话。并根据他的推荐介绍，按照我的时间许可，预约了第二、三天的骑行路线。

次日清晨，张师傅带着我融入机动车、电单车构成的车流中，我来到了晋江边的笋江公园。从防洪堤沿着湿漉漉的铁廊桥进入江边，此时滔滔入海的晋江潮水已退至低点，江水里有游泳者拨动的水浪，也倒映着两岸高楼构成的新兴城市天际线。沿着人行观光道行走，景观小品美不胜收。主广场上，17尊大型的拍胸舞石雕群和闽南古建筑风格的石结构牌坊，拙朴大气的工艺凝固着泉州的民俗风情。泉州的母亲河晋江注入泉州湾，进入台湾海峡。江海汇合，泉州依托发达的海上交通在宋元时期成为“东方第一大港”，使中国在当时率先形成西北内陆和东南海洋两大出口的全球开放格局，创造海港贸易经济奇迹。

妈祖文化的发祥地在泉州，位于南门天后路一号的泉州天后宫，是海内外建筑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祭祀妈祖庙宇。其附近德济门遗址散落着体现世界各国宗教元素的众多石雕。涂门街上建于宋朝的关帝庙、阿拉伯穆斯林在中国创建的现存最古老伊斯兰清净寺，还有分布在街巷的花桥慈济宫、真济仙姑宫等诸多民间信仰点，叙说着有“世界宗教博物馆”美誉的泉州，对来自中原与海外多元文化的兼容并蓄。

泉州天后宫

有点浮光掠影的感觉。但跟着张师傅的指引，既观赏了泉州宋代城市建设文物标志——顺济桥、市舶司、南外宗正司遗址，也快速地浏览了近代南国建成百货、九间百货、侨光影剧院以及历代华侨遗下的形形色色红砖大厝、众多姓氏保存着的宗祠家庙。颇为熟悉游客需求的张师傅，还会推荐去华侨博物馆、闽台缘博物馆、非遗文化遗产馆，津津乐道介绍金鱼巷夜市和众多菜肴。他喃喃道：“我们这里的面线糊、烧肉粽、蚵仔煎、鱼卷很好吃，还有芋头饼、炸紫菜、炸菜头粿等小吃也很有味道。”是啊，在鲤城街巷角落，有不少老字号美食店，不仅可品读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还能尝到中原风味、海鲜特色与海外饮食相交融，独一无二的闽南美味。

我去景点，张师傅便站在车旁悠然吸着烟，见我走近，迅速掐灭烟头塞进车旁挂着的小铁罐。张师傅清瘦个头显得精干，看不出已有五十好几，上世纪九十年代初20多岁的他从老家福清跟随父亲来到泉州骑车拉客，一干就是30年。在这个城市与来自莆田的妻子结婚，生育了四个子女，两个大女儿已出嫁，他已当了两次外公，尚有一子一女在读小学、初中。据他说，10多年前，他骑车和妻子做清洁工的收入连房租都交不起，房东便免收他的租金至今。现在，亲家帮他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过不久一家人就可以住新房了。

说起他骑着的三轮车，话盒子打了开来。他说，这车比他年纪还大。是当年他爷爷在泉州骑车拉客留下的，后来他父亲到泉州“接班”用过一段时间，他到泉州后父亲便把这车交到他手中。除了连接车头、车座、脚踏的三角架没变，其他都是多次修理更换过的。我仔细端详，发现车把下方单车三角架前的竖轴上，尘垢斑驳间仍可看清凤凰车的铜黄标志，“凤凰”两字间有“上海自行车三厂”字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凤凰单车可是国人特别向往的日常交通工具啊。客人坐在下方安有减震弹簧的竹垫上，尚有几许舒适。

从张师傅的口中我得知，原来泉州城里有1300多辆这种三轮单车，现在仅剩400多台了。公交公司推出的九座电动车“小白”虽然也很方便，但无法像三轮车可游走于小街僻巷。问起为何每辆三轮车的顶沿和后面都挂着“龙氏锁业”的遮阳广告布，他说，每月可增加几十元的收入。刚开始载客时，每次收费一角五分，拼命干一天也就挣七八元。现在可好了，只要身体好、肯出街，每月七八千元的收入是有的。

话语间，能感受到张师傅对现状的满足。他还告诉我，鲤城有六七位行动不方便的老人，与他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老人们有事出行，他都优先满足他们。仅读过七天小学的张师傅，因母亲过早病逝、父亲外出挣钱，兄妹几人从小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他很能体恤老年人的困难，并以帮助他们为乐。当然，他还有很多快乐的理由。几乎每天都接触新的客人，以自己所知道的鲤城乃至泉州古城情况，给客人们讲讲故事、带带路，大家成为好朋友，那也是很开心的事情。他的三轮车被划定的候客点在开元寺，但接到客人后可根据客人需要自主选择路径。他觉得，这个活想干就干很自由，不辛苦，很快乐。

泉州在2021年7月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以“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一个城市的名义，通过评审成为中国第56项世界遗产。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东方巨港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是多元文化交融的历史文化名城。其入选世遗的22个遗产点，其中有八个位于鲤城区。古人以轮廓似鲤鱼给泉州古城留下一个“鲤鱼城”的名字，而今，古老鲤城带着千年的记忆与光环，也不落窠臼地跃上龙门了。

乘坐动车，离开泉州，一座有故事的城市渐渐远去。

一种颜色挥之不去。红色的砖瓦墙壁、红色的头饰，应节而至的火红刺桐，五行属火的南方海滨，弥漫着兴旺、吉庆的火红生活烟火。热爱红色的古城注定会永续旺盛。

一种声音萦绕于耳。闽南语呢喃婉转的话语，南音、高甲戏在茶肆间余音绕梁，文庙里每年祭孔的经典诵读影像，令人难忘。文庙文物管理处何振良主任说，自唐贞元八年（792年）至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的1100多年间，泉州人参加科举考试中进士2454人，泉州成为“八闽形胜无双地，四海人文第一邦”。我的家乡梅州素有“文化之乡”美称，据悉，科举产生了283名进士，我不禁对泉州“斯文圣境”的文风蔚起暗自称奇。

一个人和一辆旧单车，留下深刻印象。张师傅骑行在鲤城，他的车很旧，但他给客人带来古城新感受。长满青苔的古巷青石很冷，他和无数泉州人的心很热。他行经范畴很窄，却给人带来很宽很深的视野，让泉州走得更远。

鲤城，再见！再见，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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